心怀敬畏,做永远的攀登者! 半岛读书会带您走进新晋茅奖作家杨志军的书房

文/半岛全媒体记者 刘宜庆 孟秀丽

  图/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刘文(署名除外)

  11月19日晚,“2023中国文学盛典·茅盾文学奖之夜”在茅盾故里浙江桐乡乌镇举行,青岛作家杨志军凭借《雪山大地》以最高票数折桂,这是青岛作家首次获得茅盾文学奖,开创了青岛文学的新纪元!茅奖作家是怎样炼成的?日常生活和创作是怎样的?茅奖作家的书房什么样子?11月22日上午10时,半岛读书会走进茅奖作家杨志军的书房,了解杨志军老师的创作之路和日常生活。在杨志军看来,写作是跋涉和攀登的过程,“文学没有顶峰,你绝不可能登顶,文学创作是爬山的过程而已,爬了半天你可能依旧在山脚,最多到山腰。”正如他在茅盾文学奖获奖感言里所说:作家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永远的攀登者。

>>>水惟善下能成海

痴迷写作的低调宅男

  从十多年前的百万畅销书《藏獒》风靡全国,到2023年以《雪山大地》折桂茅盾文学奖,杨志军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11月22日上午,半岛读书会走进杨志军的家,在三面书墙一面窗的书房里,半岛都市报文体新闻中心副主任刘宜庆对杨志军进行了采访,力图从文学创作、生活日常等方面进一步了解和认识杨志军。另一个房间里,半岛全媒体记者与杨志军的爱人、青岛二中退休语文教师崔砚砚进行了深度沟通,试图了解杨志军不为众人所知的另一面。

  青岛文学圈的人都知道,杨志军很低调,是纯粹的文学创作者,痴迷于写作,各种聚会、饭局上看不到杨志军的身影。刘宜庆提及杨志军在徐州路住的时候,读书、写作之余常常晚上散步,杨志军表示散步仍在继续,只是时间改成上午了,因为上午阳光充沛,晒着太阳散步能补钙。“在海边,沐浴着阳光看着大海,感觉很不一样。”散步过程中,杨志军常会构思小说故事,他表示“脑海”一词是非常准确地形容,“看着大海不断翻腾,不断翻起浪花,脑海中会浮现很多思维、意念、词汇,瞬间有千变万化的意象。”

  “喜欢青岛的第一要素是大海。太伟大,太神奇了!”自1995年定居青岛,杨志军已在这座海滨城市生活了28年,他的生活和文学创作都镌刻上了海的烙印。“望着大海,想想自己写的东西,或即将写的篇章、片段,《最后的农民工》《你是我的狂想曲》《无岸的海》《潮退无声》等青岛元素的作品,有很多关于海景的描写,都是在面对大海的时候观察出来的。看着大海一边观察一边想象,海的景色、人物、故事,还有海洋赋予的精神。”  杨志军坦言低调是性格原因,“我出生在草原,到处都是雪山大地的环境中,有一种渺小感,首先感觉到人在自然面前非常渺小和卑微,你和所有生命都是一样的,和昆虫一样,甚至在高海拔地区,人连昆虫都不如,昆虫一代代延续生命,人却不能保证在那个环境能生存下去。在海拔四千米甚至四千五六百米以上生活,条件很艰苦,既缺氧,又很冷,每天看着绵延的雪山,面对辽阔的草原,会感觉生命在大自然面前非常卑微。后来在生活面前,面对人生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卑微的人。”

  为人低调,其实内心深处更多是对自然、对社会或对对方的一种敬意或仰望。杨志军认为,这种姿态比较好,“可以帮助我更清晰认识到很多东西”。杨志军来自三江源,每天看到三江源水不断往低处流,“水惟善下能成海。海之所以博大,是因为地势低,它用最低的地位完成了最博大的容量,这个意象特别好,”杨志军面对海的时候常这样想,“我喜欢海,想把自己变成海的一滴或一浪的时候,我也希望自己是以最低的角度来仰视所有。”

  作为相濡以沫四十多年的枕边人,崔砚砚的理解更深刻,“他宅在家里,唯一的爱好是写作,书房是他的天地。”崔砚砚认为杨志军“不喜应酬”是不愿把时间浪费在饭局、酒桌上,“因为他太珍惜时间了,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进行文学创作,这种执着源于热爱。”

>>>雪山大地是精神原乡

记者生活对写作影响很大

  《雪山大地》中,杨志军以父母为原型塑造人物,深情回望父亲母亲与几代草原建设者的艰辛探索足迹,书写高海拔地区的时代巨变与草原牧人的精神天路,全景式地展现了藏族牧民传统社会形态和生活样貌的变迁。可以说,雪山大地是杨志军的精神原乡,他生于斯长于斯,在青藏高原生活了四十年,与草原上的牧民结下了深厚的缘分。定居青岛后,他每年都会回青海探亲或采风,青藏高原和青岛也是他文学创作最重要的两个母题。

  杨志军介绍说,父亲是扎根青藏高原的外来干部,童年时他多次去草原牧区,这样的童年记忆,天生具有雪山草原的气质。“童年没有太多外部设防,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外物的气质很容易变成人的内在气质,童年记忆对滋养生命、塑造精神是很有帮助的。”杨志军退伍后做《青海日报》记者,主动申请调到农牧部,要求到农村牧区采访,接触牧民,“从小有环境熏陶,整个写作与记者生涯关系密切。”

  杨志军谈及写第一部中篇小说《大湖断裂》的情景,“当时在报社开会,接到电话,在青海湖上打鱼的36个农民遇险,狂风把冰吹炸了,变成了汪洋上的浮冰,风把浮冰连同36个农民吹到了湖心,浮冰随时会翻掉、碎裂,非常危险。我跟着救援人员坐上直升飞机,想把遇险的人拉上来。但飞机旋起的风让浮冰摇晃不定,人都站不稳,怎么往上爬?浮冰上惊恐一片。我和另一个救援干部只好下到冰面上,稳定他们的情绪。这种采访已不是单纯的采访,而是跟遇险的人同甘共苦。”杨志军说,最后并不是直升飞机或外面的人救了他们,而是天气骤然变冷——气温下降到零下40℃,浮冰又冻成一片,他们排着长队,小心翼翼地从湖心走了出来。

  新闻报道完成后,杨志军感觉表现得不够,“36个农民遇险,他们在浮冰上一天一夜是怎么过来的?浮冰马上要断裂倾覆的时候他们怎么想的?都是为了生活,家里的亲人怎样着急?乡上、县上、州上、省上的领导们夜里是怎么想的?新闻报道无法呈现这些,于是就创作了中篇小说,这是我记者生活和文学生活的开始。”诚如《雪山大地》中的那句话“草原上的长河是冰雪喂养大的”,杨志军表示,“我作家生涯的作品也是由记者生活喂养大的”。


>>>难忘藏地老妈妈

把感恩之心放在作品中

提及在藏地采访牧民比较难忘的人和事,杨志军动情地回忆起1977年高考之前,他去玉树杂多草原采访,县上唯一一辆吉普车把他拉到想

  去的帐房后就走了,说好一个星期后来接,但是司机忘了。“这是一片雪山环绕的草原,离县上很远,没有车,也不可能骑马回去,开始很焦虑,后来就安心住着了。一个月里,牧民家的老妈妈教我打酥油、拾牛粪、挤奶、骑马,完全把我当成了自家人。后来高考临近,这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父亲打电话给报社希望我参加,报社打电话给州上,州上打电话给县上,县上问司机,司机这才想起来,赶紧开车来接我。我走的时候,老妈妈不舍,给我了我很多糌粑,这是牧区最高级的食品;老妈妈说她这些年念了10万个‘嘛呢’,她要把10万个‘嘛呢’送给我,保佑我扎西德勒。”

  杨志军介绍说,藏族人给最亲的人送的最珍贵的礼物就是“嘛呢”,也就是六字真言。念“嘛呢”就是每天摇着小经筒念“唵嘛呢叭咪吽”,一边念一边用念珠记数。今生的功德、来世的好运、所有的福气都附在“嘛呢”上。“老妈妈送我10万‘嘛呢’,就是把她用一生的虔诚积累的全部福运都送给了我。这是何等无私的馈赠,是超越一切物质、根本没办法用金钱衡量的珍宝。我当时‘扑通’一声跪下说,我以后一定再来看你。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报社继续当记者,又去了杂多草原,但是再也没有见到这位老妈妈,那是苍茫无际的澜沧江上游,牧人逐水草而居,一年至少四次搬迁,我到哪里去寻找?”讲到这里杨志军哽咽了,他想这也许就是宿命,让他明白了他的“感恩”不是再次见到老妈妈,而是融化在血液里,浸润在写作中,一生都去膜拜雪山大地。

  “我也可以积累我的‘嘛呢’,念‘唵嘛呢叭咪吽’,念‘扎西德勒’,也可以送给其他人。作为写作者,我唯一的报答,就是把饱满的感情,把感恩之心放在作品中。因感恩而写作,不是假话。到青岛已经28年了,我不懈努力描写表现青藏高原,每年都回去探亲、草原采风,感恩。也写了青岛的作品,同样是感恩,移植到青岛、海洋,感恩与敬畏两种情绪,成为我写作的支撑。感谢老妈妈送的十万‘嘛呢’,支撑了我一生的精神,支撑了我写作的理念,做人的态度。低调是基本的姿态,一个人把积累的所有‘嘛呢’送给别人的时候,这种情怀、这种境界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关注生态、环保

爱这片土地,就会保护它

  作为国内最早关注生态、环保的作家,杨志军的《环湖崩溃》《海昨天退去》《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三江源的扎西德勒》《雪山大地》等作品中多有对生态环境的关注,他的第一篇生态作品《环湖崩溃》创作于1985年,发表于1987年。那个年代,人们关注的焦点是人生、社会,当时的文学主流是朦胧诗、伤痕文学、反思文学,那个时候“知识就是一切”,大家都想把自己变得丰富起来,很少有人提到生态保护。身为记者,杨志军每天在基层奔忙的时候,关注到了生态环保现象。

  “当时在牧区采访一些知识分子,都是在畜牧兽医站搞畜牧学、兽医学的科学家,那是一批解放初期一直生活在草原的老科学家,对牲畜、牧草默默无闻做很多事情。”杨志军写调查稿件写了很多这样的知识分子,呼吁政府多给他们一些关注。通过他们,杨志军也了解到牧草和牲畜的变化,“尤其牧草哪些地方少了,哪些地方多了,哪些地方沙化,为什么沙化的,追究这些原因,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后来有一次杨志军到青海湖边采访,住在道班(公路养护)工人的屋里。第二天发现原来的草原变成一片沙丘,还向四周蔓延。杨志军很吃惊,意识到沙化是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撒哈拉沙漠过去并不是沙漠,而是有草有树的美丽地方。我很焦虑过几年变成沙漠怎么办,就写成内参,但内参的读者没多少,于是写了《环湖崩溃》。故事讲的是生态,但主题是母马精神,就是爱的精神,爱是最简单但也最重要的,只要爱这片土地,你就会保护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惺惺相惜永远存活下去,和它有相得益彰的交流。”

  保护草原,意在可持续发展。杨志军介绍了草原过载的现实,改革开放之后,草原搞承包,在牧民的观念里牛羊是财富,牧民大力繁殖牛羊,造成草原超载。《雪山大地》中,父亲动员牧民把牛羊卖出去,引导培养牧民的商品意识;后来牧民有了商品意识,也通过交易牛羊获得了财富,但草场的过载已成为不可逆转的现实。“最后考察草场载畜量,进行彻底缓苗测试,建城搬迁,把草场还给自然、野生动物,当然不是彻底放弃牧业,而是控制人的欲望,控制盲目的发展。牛羊圈养是必不可少的措施,发展畜牧业以圈养为主,少量散放。”杨志军介绍说,现实过程是,从几千年如一的牧民生活区,变成了自然保护区,再后来变成国家公园。如今青海有4个国家公园,西藏有4个国家公园。“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有法律保护,这样草原生态得到了很好的恢复。”杨志军表示,生态环保的理念之一,就是动物的事情交给动物去解决,草木的事情交给自然去解决。

■记者手记

读书,让人纯粹

半岛全媒体记者 仲维莉

  走进茅奖得主杨志军的家之前,我曾经脑海里有一百种构想。而如此温馨简约与文艺气息浓郁的家庭环境与如此低调平易近人的杨老师一样,是我没想到的。

  获奖当天的杨志军正在高原之上的西宁,那天他接了几十个祝贺或采访的电话,原本安静的生活一下子有点“吵闹”。杨志军的老伴崔老师问他要不要发一个朋友圈,杨志军说,“要不我们还是低调点吧。”但是获得茅奖这件事本身就无法低调,铺天盖地的采访席卷而来,有些社恐但善良的杨老师都一个个满足。崔老师说,“甚至去领奖的前一晚,志军还在回复记者们的采访提纲。”

  我想“善良”“低调”“内敛且感性”可以用来形容杨志军。他记得采访过他的哪一个记者没有吃饭,于是打包给他送过去,并笑着说“我只是顺路”。他食素,深居简出,练毛笔字,物质欲望极低,保持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这是读了多少本书才能换来的精神世界。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家里满满的书的人,一定不会空虚。但身边的人不知为何总在捧着一部手机,读书这件事仿佛成了一种仪式感。拿一本书在朋友圈里打个卡,摸一摸古琴在朋友圈里拍个照,好像这样气质就能得到提升。诸如此类浮躁,生活中比比皆是。每个人都在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却忘记了修炼自己的内心。杨志军老师在接受采访中说,写作应该无功利而具功利心,无目的而具目的性,其实生活亦如是,唯有纯粹,方得始终。

  临走的时候,我们得知杨志军的老伴儿崔老师是青岛二中的语文老师,向她讨教学习语文的方法时,崔老师笑笑说,语文没有捷径,全是积累,读书的积累。所以现下流行的网络语“搞钱要紧”,是不是换为“读书要紧”更为恰当?有些人昂着头,却始终身在沼泽;有些人虽然低着头,但犹如站在雪山之巅。读书与否,高下立见。

  所以还是要读书啊,拿出自己最饱满的生命热情。

编辑: 仲维莉 审核: 刘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