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里有个“小天使”

  在青岛大名路小学,瑞瑞并不是唯一的特殊孩子。他们的境遇和病情都不同,但他们的家长都有着同样的愿望:让孩子在普通学校多跟普通孩子接触学习,迈出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融合教育——这个愿望在一点点被实现。更重要的是,无论是特殊儿童,还是普通儿童,他们都在融合中得到了成长……

陪儿子做个普通小学生

  陈树和家人在瑞瑞快两岁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异样。

  “之前跟正常孩子一样,会说话走路。快过两岁生日时,我们发现他突然就不说话了,‘爸爸、妈妈、谢谢、再见’这些之前会说的词,突然也不会说了,就连最简单的目光对视也没有了。”陈树夫妇意识到不对劲儿,立即带儿子去医院检查,没想到迎来当头一棒——瑞瑞被确诊为孤独症。

  来不及消化难以承受的悲伤,陈树和妻子便开启了为瑞瑞求医康复的漫漫之路。从2岁到6岁,瑞瑞的童年生活几乎是在康复机构度过的。即使到处奔波、辗转,耗尽了一家人的大部分精力,但他们的目标始终非常坚定,那就是要尽最大能力帮助孩子将来更好地融入社会。

  陪瑞瑞进行康复训练期间,陈树认识了很多跟他同样遭遇的家长。陈树发现,几乎每位家长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希望孩子能多接触正常孩子,多跟正常孩子学习,长大后才能更充分地参与社会生活。”

  进行了4年的康复训练之后,陈树和妻子商量,将瑞瑞送进了一所融合幼儿园。

  在幼儿园里,陈树看到了融合教育的力量——做完游戏回教室时,瑞瑞没有听从指令,继续旁若无人地玩着,附近的普通孩子会赶紧跑过去,温柔地牵起他的小手,手拉手一起回教室——这里,每个普通孩子会结对一个特殊孩子,充当他们的“小老师”。

  陈树更加坚定了让瑞瑞进入普通小学随班就读的想法。而落实这个想法,则缘于一次讲座。

  一次,青岛大名路小学校长侯昱倩到幼儿园讲授融合教育,陈树听到大名路小学在融合教育中所取得的成绩后,与妻子果断做了个决定——全家落户大名路小学学区,让瑞瑞到大名路小学随班就读。

  8岁,比一般入学年龄晚了两年,瑞瑞去年成为了大名路小学的一名随班就读学生。虽然接受早期干预后,他在很多方面有了进步,具备了随班就读的条件,但语言、社交能力等依旧存在障碍。

  为了瑞瑞能顺利地在班里学习,陈树选择了“陪读”。作为男性,他带着儿子更方便些,也能比妈妈更好地控制孩子情绪。

  做这个决定,陈树背负了很大的压力,“一个成年人不能有正常的社会工作,每天要和一群小学生坐在一起上课,很尴尬很煎熬,尤其是放学时还要面对其他家长和孩子……”但是,这些需要自己克服消化的困难,与孩子要面对的问题比起来,陈树在乎的只有后者。

  “孩子能不能适应学校生活?学校、老师、同学能否接受他、包容他?学习内容孩子跟不上怎么办……”这些问题,陈树不知反反复复考虑了多少回,直到开学前的一天,惴惴不安中的他接到了瑞瑞所在班级班主任国老师的电话。

  国老师细致地跟陈树沟通:瑞瑞能做到哪些,哪些能力欠缺,需要老师在哪些方面给予支持……“放心吧,不要担心,慢慢来,我们一起努力。”挂电话前,国老师安慰道。

  听到这句话,陈树“心里的重担一下子轻了好多,仿佛有人帮自己一起扛了”。

他跟我们不大一样

  在大名路小学,像瑞瑞一样随班就读的特殊儿童,目前共有5名,分别在5个班级中。瑞瑞分到自己所带的班级,是国老师“抓阄抓来的”。

  “这么多年,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分到谁班里,都不会觉得为难,都能带得了。”国老师记得,当时侯昱倩校长拍拍她肩膀说了一句,“你有福了,这不是包袱,是提升你能力的机会。你付出得多,必然得到的回报就多。”

  班上其他普通孩子的家长,是在新生入学前的第一次家长会上,得知班上有一名有特殊需要的孩子。

  “侯校长说:很荣幸,咱们班上有一位‘小天使’,他可能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家长以后可能会通过孩子了解到他的不一样。但我相信我们的家长都是特别有爱的,我们的孩子们也是有爱的孩子,会接纳他、帮助他。同时,我们也要感谢这位小天使,给我们孩子一个培养爱和责任的机会,这些恰恰比成绩更重要。”家长朱倩对侯昱倩当时的表述印象深刻。

  “大家都应该能听懂,也明白侯校长用‘小天使’这个词,就是要大家去保护这个孩子。”家长会结束后,朱倩和三五个家长一起结伴走出学校,没有人去好奇地讨论。

  开学后的一天,儿子阳阳回家告诉朱倩,班上有一个同学的爸爸在陪着他一起上课。“你也来陪着我行吗?”阳阳问。

  “不行,妈妈工作太忙了。”朱倩说,自己不想跟孩子讲多了,怕孩子有好奇心,反而会伤害到“那个同学”。

  也有家长会有顾虑。去年家访时,有几个家长私下问国老师,“这个孩子是什么情况?”“他会不会影响我们孩子的学习?”

  “家长有顾虑很正常,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跟家长解释清楚,消除家长的顾虑。”国老师说,到目前为止,班上没有一位家长因为瑞瑞同学而找过老师反映问题。一方面是因为瑞瑞本身是个乖孩子,另一方面也与家长们的高度接纳和包容有关系。

  当然,不是所有“小天使”都不会给老师“惹麻烦”。李老师从教20年,带过多名随班就读的特殊儿童。曾经有一个小男生,理解能力差,当理解不了同学的话时,就会控制不住情绪动手,因此经常接到家长的反映。

  担心学生受伤害,老师们都非常紧张地时刻关注着那个小男生,经常与他的家长沟通,但过多的干涉反而让小男生的不安情绪加剧了。后来,老师们不断摸索发现,最好的方法就是爱、耐心和理解。

  “会告诉普通孩子,他的理解能力比不上你们厉害,跟他说话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急躁,如果听不明白就多说几遍。”通过不断地引导,让普通孩子和特殊孩子正常相处。

  莫燕8岁的儿子奇奇曾被班上的“小天使”误伤过。莫燕教儿子,“谁打你,你打回去就是了。”但儿子接下来的一句话打动了她——“他跟我们不大一样,他需要帮助。”

  莫燕不放心,试探性地问儿子:“如果再打你怎么办?”“再打我,我就跑呗。解决不了就去找老师。”

  孩子们的纯真也常常治愈老师。有普通孩子告诉老师,“我妈妈说了,让我离谁谁远一点儿,不要跟他玩儿。”但“小天使”被孤立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转身的工夫,孩子们又玩儿在了一起。”

  陪的目的是“不陪”

  陪读近一年,陈树虽然还谈不上适应,但是已经在努力克服各种心理困难。“看看孩子什么也不懂,其实也挺幸福的,压力都给到了家长身上。”陈树苦笑道。不过看到孩子一点一滴的进步,他认为一切都值得,“现在陪的目的,是为了以后不陪。”

  教室里,陈树和高个子的瑞瑞同桌坐在后排。由于瑞瑞的专注力、理解和认知能力欠缺,上课时经常会东张西望,偶尔还会发出声音,或者理解不了老师讲到哪里,陈树需要不断给予小声提醒和引导。

  “看黑板”“翻到下一页了”“不要出声”……整堂课,陈树要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儿子身上。

  去年,学校组织家长进课堂活动,朱倩报名听了一堂公开课。她第一次见到陈树,像小学生一样坐在瑞瑞旁边,非常投入地听课,偶尔小声指导瑞瑞,“老师领读课文时,他也会大声地跟着全班同学一起朗读。”

  看到那一幕,朱倩从心底涌起一阵感动,“很佩服,觉得他很伟大,很有责任心。”

  其实,面对家长陪读,老师们也会有些不自然,“有种天天有人听公开课的感觉”。“但是跟老师比起来,家长的压力肯定更大,所以一想,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国老师课下跟其他老师聊起来,大家都对陈树十分敬佩和尊重。

  在学习上,要求特殊儿童与普通儿童达到同样标准是不现实的。老师会根据特殊儿童的能力,降低标准,实施分层次教学,帮助他们融入课堂。比如普通孩子需要掌握10个生字,特殊儿童只需要掌握简单常用的几个生字即可。

  为了调动学生的积极性,老师们会在课堂上用“开火车”的互动小游戏带领全班同学复习知识。每次“火车”开到瑞瑞那里,没有同学会越过去,都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这时,陈树会悄悄告诉瑞瑞答案,瑞瑞答出来后,“火车”继续往下开。

  最初,瑞瑞课间上厕所陈树会陪着。后来,他看到班里的同学都很愿意主动帮助瑞瑞,带着他一起上厕所、做课间操,陈树就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在陈树眼中,瑞瑞的进步肉眼可见:第一次跟几个同学嬉笑着走进教室;第一次独立完成了十以内加减法;第一次能自己准备和整理好学习用品;第一次主动跟家人说很长一段对话……

  这些变化,让陈树感到安心。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跟别的班级陪读家长一样,慢慢退出课堂,退出学校。

  现在,“小天使”豪豪的妈妈已经顺利地从课堂退出,这个过程她用了两年。与瑞瑞不同,豪豪的情绪行为比较严重。课堂上经常会自言自语重复老师的话,有时候还会控制不住地在教室里跑来跑去,需要豪豪妈帮忙约束提醒。

  后来,随着豪豪慢慢适应并融入班级,他的课堂表现得到很大改善。于是,学校建议豪豪妈妈退出课堂,在另一间教室等待。只有豪豪出现情绪不稳定、需要妈妈支持的时候,才会介入。

  再后来,豪豪妈在学校越来越不被需要了。“同伴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有时候老师和家长发挥的作用远还不如小伙伴。”豪豪的班主任王老师发现,班上同学都很会照顾豪豪,课间上厕所,总有男同学会主动带上他。豪豪也交到了一个让他非常信任和依赖的好朋友,从最初的寡言内向,慢慢变得非常愿意参加各种集体活动。

哪怕一天进步一厘米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独特的闪光点,尤其是特殊孩子,一定要让他们成为某一个环节的主角,有他们展示自我的空间。”侯昱倩经常会跟老师们重复这句话。

  有一名“小天使”在上美术课的时候,被老师发现画画不错,还非常喜欢做手工。于是,每次学校办画展,总会留出一个位置展示他的作品。“他能感受到这份荣誉,也会因此感到骄傲。”侯昱倩认为,普通孩子也会由此看到他的闪光点,从中学会欣赏每一位同学。

  被关注,被肯定,在进步,在大名路小学,每个随班就读的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明星时刻”,都能在学校找到成就自己的位置。

  五年级的小浩被委任为学校的“护绿小使者”,六年级的小宇是教导处的特约“文印员”。就在前些天,强强也迎来了他的高光时刻——在学校运动会广播操比赛中做了回举牌的引导员。

  赛前,得知班主任冯老师把“全班只有一个人能打牌子”的光荣任务交给自己时,强强激动得恨不能一直抱着牌子不松手。比赛那天,强强的状态比冯老师预想得还要好,“昂首挺胸,特别精神,完全看不出跟别的同学有什么不同”。

  强强爸李平最难忘的一个场景是,有一天他上班时,手机收到班级微信群里发布的信息,点开一看,生字默写全对的同学名单里面竟然出现了强强的名字。紧随着名单,是一张张孩子手捧小奖状站在讲台上的照片。

  “我点开照片,放大再放大,真的是我儿子,太不敢相信了!”李平在办公室里忍不住“哇”了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在孩子被确诊为发育迟缓后,他就再没奢望过孩子学习上有什么进步。刚入学时,因为理解能力差,强强脾气暴躁,课堂上会将书撕掉,甚至将书扔到了老师身上。李平得知后,既恼怒又愧疚,给冯老师发了一条信息:“您凭着我这条短信,只要孩子不听话,您使劲打就行,不用有任何顾虑。”

  冯老师给李平回了一句:“慢慢来,我们和孩子都需要时间。”

  后来,李平从冯老师那里看到了强强若干细小的“高光时刻”:“今天主动跟老师打招呼了”“不再拿笔往鼻子里戳了”“今天得到了一个小红花”……李平也明显感受到儿子慢慢有了自信心,不再排斥上学、排斥学习。

  “学校和老师用心了,咱家长也不能拖后腿。我告诉儿子,‘爸爸和你一起努力。哪怕一天进步一厘米,一年还能进步3.6米呢。’”

编辑: 仲维莉 审核: 王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