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还想听您讲故事


  冬去春来,2月6日青岛市中小学开学,沉寂的校园里再次回荡起朗朗书声和笑语欢歌。此时,校园外,退休教师吕文强的手机却越来越“烫手”,不断有家长打来电话,求教解决孩子的各种教育和心理问题,电话那头说到着急处,有人会嚎啕大哭。每个电话,吕文强都认真答复,拆解着电话另一端麻线团般杂乱的情绪。

咱俩开个故事会

  夜里手机响起,是一位妈妈的迫切求助:儿子一直躲在家里,坚决不去学校……这孩子是吕文强以前教过的学生小星,今年已经上高二,“为孩子隔三差五的厌学情绪,小星的妈妈简直哭干了眼泪。”

  2月9日一早,吕文强见到了斜躺在卧室床上的小星:正两眼发直望着窗外,与世界仿佛隔离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事先并不知道老师要来,小星转头看到吕文强的瞬间,眼睛里仿佛闪出一丝光亮。

  “过年长壮实了呢,我的孩子。”吕文强放下手中带来的零食,上前一把揽住小星,看到他露出笑脸,随即话锋一转:“怎么了?开学了怎么还待在家里?”

  听到“开学”两个字,小星像被扎了一下,表情迅速僵住,低下了头,半晌没有说话,那神情让吕文强想起他初中时的一幕,“有一次他好几天不来上学,我就来家接他,一路陪他进学校。车停在学校门口时,他的脚在点地和收回之间徘徊了好久。”忆及往事,吕文强有了主意。

  “咱俩今天开个故事会,我说一件我的故事,你说一件你的故事,好不好?”吕文强新奇的想法显然起了作用,小星抬起头眨巴了几下眼睛。

  捕捉到小星的反应,吕文强开始了绘声绘色地讲述:“我小时候家里很穷,能吃口地瓜都算奢侈品。我娘跟我说‘知识改变命运’,于是我就记牢了。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去上学,每学期挣好几个奖状回来。那时候奖状很漂亮,我娘就把它们都糊在墙上,花花绿绿的糊了一整面墙。有一次,一个邻居大娘来我家串门,她不认识字,就问我娘:这些年画太好看了,是从哪儿买的啊?我也去买几张。”

  故事说到这,小星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在吕文强鼓励的注视下略一停顿,诺诺地说:“老师,我不像你学习那么好,等待考试排名就像等待一场判决。我总感觉同学们都在议论我,嘲笑我……”

  吕文强用力握了握小星的手,继续道:“老师再给你讲个故事。小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要去捡大粪,干活我也不示弱,别人一天能捡八九斤,我一天能捡十几斤。那时候思想政治课是没有课本的,有一次考试中,一道题全班只有我一个人答对了,你猜怎么回事?因为我捡粪的时候,经常顺着墙根找,那些考试的题目都是写在墙上的标语,看多了我就记住了。”

  一只胳膊揽紧小星,吕文强语重心长地说:“那年毕业我考了全公社第一,母亲跛着一双小脚,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上台讲话,那个自豪劲儿……孩子,自尊是自己赢来的,不是别人给的。你想要别人看得起你,首先你要站起来,不能躺着啊。”

  小星眼圈泛红,“老师,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上学。”

  吕文强也记不清走进过多少个家庭,开过多少次像这样的故事会。

  1977年,18岁的他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在平度郭庄中学工作26年,2003年进入平度朝阳中学,直至2019年退休,今年65岁的他依然奔走在家访路上。

找到开“锁”的钥匙

  “并不是把孩子找回来,安放进教室就完事了。”在吕文强看来,融化一颗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教的日子里,吕文强常年穿着运动装,和学生一同军训,一同参加篮球、合唱等比赛。如果发现哪个孩子“不对劲”,他便形影不离地同吃同住,跟对方交朋友。

  “我小时两岁就没了父亲,我妈就教育我:别人躺着,你站着,别人走着,你跑起来。你只管努力,花会开,前路会有光。磨难不一定是坏事,它会成就更好的人生。”通过一个个“故事”,把学生的知心话“套”出来。他把这个方法比喻成“找到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班里曾有一个转学生,刚来时连课本都不往外拿,也不写作业,行为“怪癖”。有认识她的孩子,说她有个外号叫“傻嫚”。通过家访,吕文强得知因为家庭变故,这个女生跟着改嫁的母亲转了三次学。

  “我的课堂上,没有人可以‘特殊’,作业必须完成。”每天放学,吕文强给这个女生辅导作业,开始她只能完成一页,后来慢慢地两页、三页……逐渐跟上了学习进度。吕文强发现她唱歌特别有天赋,学校合唱比赛中便让她当领唱,比赛结束后,还让她在班里又表演了一遍。

  “这个女生以前只敢从人群边上溜边走,到后来可以走到同学们中间,融入集体,她不再是个‘另类’的孩子了。”让吕文强感到欣慰的一幕是,毕业三十年聚会上,当年的女孩已成为出色的企业家,她捧着一束鲜花,见到吕文强的那一刻眼泪抑制不住,“吕老师,我还记得你当年跟我说的话:你能成为什么人,只有你说了算,没有人可以给你贴上‘标签’。”

  “不能让一个孩子掉队。”吕文强对一些特殊孩子开“小灶”:跟有多动症的孩子一起练静坐,直到他改掉了抬腿就跑的习惯,安安分分上完一堂课;跟有撒谎习惯的孩子一起签订诚实守信责任书;跟不讲卫生的孩子一起洗脸、洗脚,直到他养成良好卫生习惯。

  “一些表象只是冰山一角。”教书多年,吕文强意识到很多情况下,孩子们的心理问题具有一定的隐匿性,“对他的关注多了,成绩上来了,前路通畅,很多心理问题就解决了。大部分有心理问题的孩子,先是因为学业跟不上,随之暴露出网瘾、早恋、厌学等一些问题。”

  “当然,我一个人的力量也有限,很多家长也参与到帮助孩子们的队伍里。”曾经的学生家长、在平度禁毒大队工作的王明刚,就是吕文强的“黄金搭档”。为了寻找一个逃学的网瘾孩子,一夜无眠的两人在街道、网吧间来回奔波了10个小时,找到孩子已是凌晨5点。

  刚刚结束的寒假里,吕文强被邀请回学校给新教师做了一场培训,他说:“后进的孩子,就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人拉他一把,他就迈过那个坎了,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对后进学生的帮扶,正体现了我们的教育精神。”

救救这个孩子吧

  从小星家走出来,已是下午3点多。吕文强的电话再次响起,“哥哥,给你说个好消息,小兰考上正式教师编了!……小军刚升职了,过年回家没住几天就走了,忙着带队去外地搞计算机软件研发。”

  “太好了,祝贺你,弟弟。”吕文强高兴地拍着大腿。他口中的“弟弟”其实是一位学生家长,这段亲如一家人的故事说来话长。

  2014年,吕文强在一次手术康复后刚返回学校,就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有学生家长指名要把儿子送到他班里就读,正是小兰和小军的父亲。

  “学校里要是有10次打架,9.9次都有小军参与。”吕文强对这个令人“头疼”的学生早有所闻。那天站在屋子中央,被众人目光包围的小军依然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手臂上还流着血,显然是刚闯完祸留下的“痕迹”。

  小军父亲攥紧吕文强他的手:“吕老师,救救这个孩子吧,我算是管不了他了,我说他几句,就攥着拳跟我瞪眼,气得我下雪天在外面走了几里地,边走边哭,孩子大了,怎么养成个冤家了……”

  吕文强问及小军手臂受伤的原因,原来是因为考试没考好,这孩子跟自己生气,一拳捣破窗玻璃时划破的。“知道自己没考好,还是有上进心嘛。”小军没想到老师上来先肯定了自己,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弛下来。

  “还有,你和那个女同学是怎么回事?”怒气未消的父亲在一边数落道。

  “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她!”小军瞪着眼睛大声喊。

  没想到小军会这样理直气壮地回答,父亲被他气得要挥拳头,吕文强赶紧拦下,转身轻描淡写地反问:“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这很正常。但是,你们两个人能不能相互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呢?”

  也许是吕文强的话更入心,小军顿时理亏地低下头:“能,老师。”

  那天,吕文强接下了小军这个学生。

  为了融化小军这块“硬疙瘩”,在学校里吕文强跟他同吃同住,周末还经常去他家家访,了解到小军一家并不富裕,住在城中村。小军在小学时一直名列前茅,父亲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升入初中后,小军的成绩不那么突出了,父亲给他的压力却越来越重,他无助的情绪无处发泄,便出现了打架、早恋这样的问题。

  “老弟,孩子还小,不能给孩子太大压力,咱大人该承担的也要承担起来。”吕文强和小军父亲多次恳谈,“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家靠近马路,可以拿几间房开个小旅馆,这样收入就多了。”为此,吕文强拿出3万多元,资助小军家的小旅馆顺利开张。

  吕文强还找来毕业的学生给小军讲大学生活和外面的见闻,“反复唠叨,讲各种故事给他听,也不知道哪句话他听进去了,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在吕文强的鼓励下,浮躁的小军慢慢沉稳下来,后来考上了一所985高校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成为一名软件工程师。

  “孩子们,你们还年轻,未来会有无限的可能。”课堂上,吕文强每次都会用激动的语气道出这句话。他就像一个奋力摇动旗帜的旗手,目送每一个从身边起跑的孩子一路奔向远方。

调皮蛋的礼物

  走进吕文强的家里,家具十分简单,但客厅里却布置了很多装饰品:笔力遒劲的“桃李满天下”匾书,精美的十字绣,造型奇特的根雕……这些都是学生们亲手所作,送他的礼物。

  客厅角有一盆鲜艳的年宵花,嫩黄的花瓣正娇艳绽放,“肯定是哪个学生送的,就是没有留下名字。”吕文强打电话问了十几个常来他家串门的学生,都没人认领,暂时成了一桩“悬案”。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副他戴了七八年的黑色手套,指尖处都磨得发白了,吕文强也不舍得扔掉,这也是一个学生送的。每次想起这个孩子,吕文强总是摇摇头,笑着嗔怪道:“当年为了抓这个调皮蛋,真是费老劲了。”

  这也曾是一个网瘾很重的少年,经常从学校里失踪,每次吕文强都是一晚上不睡觉去找他。有一次堵住他藏是在学校锅炉房的角落里,当时正伺机翻墙逃出校园。很长一段时间,吕文强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引导他。

  考上大学后,他送了一副手套给吕文强:“老师,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我永远忘不了,有一次大冬天你在网吧里拉我的手时,你那双手冻得冰凉,手指头紫得僵直,像冰棍一样。”

  春节前后,吕文强那部“烫手”的手机也经常接到学生们的来电,陆续有毕业的学生们给吕文强打来电话,或汇报成绩,或问候拜年,有人提出小要求:“吕老师,我还想听您给我们讲故事。”

  (应受访人要求,小星、小军、小兰均为化名)

编辑: 仲维莉 审核: 刘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