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背后,原来是这样

       在伏龙山路33号青岛市气象台的小楼上凭窗远眺,晴天的午后,云朵安逸地飘过,阳光如音符般跳动,室内大屏上的气象云图却是瞬息变幻,隐藏在这一切虚实场景后面的自然之力神秘莫测,行走在风云之前的预报员们紧盯着屏幕,努力捕捉风云的动向,时刻为混沌不定的大气寻找着一个无限接近确定的答案——

灯火通明的伏龙山

  每年汛期,对于气象人来说都是一场大考。让气象预报员们没法安心休息的是今年雨水特别多,两个多月下了20多场雨……

  “目前我市胶州、即墨、城阳部分地区已经出现50毫米以上降水,预计今天凌晨到白天,我市中北部大部地区及南部部分地区降水量将超过50毫米,局部超过100毫米,请注意防范。”8月9日3时40分,一条暴雨黄色预警信号从伏龙山顶的青岛市气象台发出。

  此时,街道上闷湿氤氲的空气,让人预感到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酝酿。就在发出预警前,市气象台作为防汛“第一哨”早已进入了战备状态。

  对首席气象预报员凌艺来说,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青岛市气象台办公大楼里灯火通明,除了轻声交谈,只听得到鼠标频繁的的敲击声,为求证一个确定的答案,所有值班人员的双眼都充盈着血丝,几乎不敢眨动:雷达回波图、气象卫星云图、定量降水落区图……电脑屏幕上的图像不断更新,云层变化太快了……

  几道闪电裂空,一阵奔雷轰鸣,伴随着窗外密如鼓点的落雨,凌艺如释重负,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活动一下坐得僵直的关节,还不能休息,她还要继续盯着这次降水的动向。

  不同于平常人的8小时工作制,气象预报员的工作时间都是24小时制,59岁的凌艺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此前的6月份,她值了职业生涯中最长的一个班——五天,“四个夜班,等于说是五天四夜没有回家,困了就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清晨,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齐,像水墨颜料慢慢晕渍,点染山海。刚经历过雷雨的洗刷,青岛伏龙山公园里鸟啼虫鸣蛙鼓,在草丛中、林隙间合奏出动听的乐章,唤醒每一条街巷。

  “凌老师,你回办公室睡会儿,我盯着。”清晨7点,青岛市气象台预报科科长时晓曚匆匆走进值班室。她前一天刚值过夜班,本该休息,因为晚上人手紧张、需要应急,她又跟着熬了一个夜班。

  “我不累,让其他值夜班的同事先去休息吧。”凌艺会意一笑,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如同“番茄炒蛋”模样的雷达回波图,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强度,紧盯云团演变,一刻都不能松懈。

  “从6月份到8月初,青岛迎来了连续多场强降雨,我在网上看到有人总结,说青岛这是直接进入‘泼水节’了。”为了缓解疲倦,有同事开起玩笑。

  让气象预报员们没法安心休息的是今年雨水特别多,一份8月12日完成的降水量报告显示:截止到12日12时,今年以来全市累计降水量661.7毫米,比去年同期多236.6毫米,比历年同期多217.6毫米;入汛以来全市累计降水量622.9毫米,比去年同期多389.7毫米,比历年同期多298.0毫米。

  “马上到中央气象台会商时间了,咱们听听上级指导预报。”时晓曚边说边抓起几颗枸杞泡入热水杯,她今年刚35岁,高高扎起的马尾里隐隐有些许白发。

  白发像是气象预报员梦魇般的“敌人”,每位预报员桌子上都有一个养生壶,平常日大家会把枸杞等滋补养生品泡进去,煮一壶有营养的水,来对抗它。办公室曾有一位老气象预报员,在养生的路子上研究得深入,生生自学成了老中医,不但会自我调理,还常给同事们把脉开药方。

  早上7点半到8点,是气象预报员们交接班的时刻,走廊里交织着嘈杂的脚步声、简短的招呼声,大家都在为即将开始的中央气象台早会商做准备。会商,是每天气象工作环节里的固定项目,每位预报员会听取上级气象部门指导预报结果,并根据气象模式做出自己的预测判断,然后将大家的个人意见汇总,再复盘之前的预报结果,都是为了让每一个预报数据更加准确。

当个“看天吃饭”的人

  每个人都得随时备战,尤其是每年长达5个月的汛期,当暴雨、强对流、台风等天气来临时,值班“连轴转”几乎是常态。

  随着预报员们进入会商大厅,市气象台办公楼又安静下来,走过一间间沿走廊分布的办公室,会看到每个空间不大的办公室里都有大小不一的行军床,紧挨在办公桌旁边,都是为值班人员休息而准备的。

  在办公楼二层的尽头,就是预报科值班室,在办公桌上,摊放着一本《青岛市气象台预报业务实用手册》,里面一张工作时刻表,被气象预报员们雷打不动地严格执行:

  08:00,参加中央台会商;

  09:10,紫外线发报,发灾害平台;

  10:00,参加省台会商;

  11:00,12时短时预报,发灾害平台,12时近海短时预报;

  14:20,参加市台会商;

  15:00,15时预报,发灾害平台,近海短时预报,24小时空气质量联合预报;

  18:00,短时预报,近海短时预报;

  次日05:30前,省局海洋平台海洋预报;

  次日06:00前,气象台6时预报,专业预报材料;

  次日06:10,降水量统计;

  次日08:00前,专业台09时午间气象;11时短时预报,发灾害平台;09时短时预报,发灾害平台;近海短时预报……

  不定时,雷达回波检测、沿海和胶州湾最低能见度监测……

  一连串的安排,加上办公室里桌子和床拥挤并排的逼仄空间,让人很有时不我待的压迫感。

  在这样的节奏里,凌艺已经干了35年。1987年,一个临沂姑娘从南京大学气象系大气物理专业毕业,走进了青岛市气象台。“那时候没有一台电脑,气象监测数据收集上来后,我们再根据这些气压、风向、风力等手工绘制气象图。”

  就在凌艺忙于研究这份刚入职的新工作时,同年,时晓曚在济南出生。那时,她俩的人生轨道还离得很远,淹没在茫茫人海中,各自前行。

  两条平行线的转折交汇,发生在时晓曚18岁上大学要选专业那年,“对变化莫测天气的好奇,让我想探索大气里的奥秘”。

  像时晓曚一样,青岛市气象台预报员中有多位博士,他们这样形容气象学:“涉及的学科大而全,数学、物理、化学都要精通。”

  而直到2014年,进入青岛市气象台的时晓曚才体会到这份工作的特殊性,“看天吃饭”意味着老天爷不会给你“放飞自我”的时间,除去需要24小时值班,每个人都需要随时备战。

  让时晓曚印象深刻的是2020年那场小珠山大火。那年4月23日下午两点半,预报值班电话铃声响起——是防火指挥部,通报黄岛区小珠山突发山火,他们正火速赶往现场,急需精准气象信息。

  气候与遥感应用科马上进行着火点遥感监测,定位火点。抓住这一个点的方位,预报科未来每整小时甚至是半小时就要预测一次:风是什么方位的,降水怎样,特别要注意的是风向的转折点。灭火救援气象保障,最重要的就是风,着火点在南坡,什么时候转南风,什么时候风力加大,山区小地形对风场有什么影响……都需要精细化分析。

  仅用了17分钟,第一份火点未来3小时天气预报服务材料就传到了防火指挥部。

  接下来的几天,气象预报员们昼夜加班,有人在夜里定了半小时响一次的闹钟,生怕自己犯困耽误了预报。他们提供精准天气资料,使防火指挥部抓住了最有利的灭火时段,并提出了开辟珠山森林公园防火隔离带等重要建议。经过六天六夜,山火终于全部扑灭。

  “六天里接了200多个电话。”从气象局领导到预报员,大家接力服务,工作不分昼夜。从逐半小时到逐一小时、逐三小时预报,从风向转变到风力变化,并伴随降雨形势变化,150余份专报材料发送至前线指挥部,气象发挥了防灾减灾第一道防线的作用。

被误差折磨的职业病

  几乎每个气象预报员都会做两个噩梦:一个是气象信息发不出去;另一个则是预报有雨没有下,或是预报晴天却下雨了。

  9点钟会商结束,一位刚入职不久的同事走过来跟时晓曚悄悄说:“我昨晚做噩梦了,梦到气象信息没发出去。”

  “这说明你已经进入状态了。”时晓曚轻声笑道。

  在目前先进监测技术和智能模式算法的辅助下,天气预报的准确率可达92%~94%,已经是比较高的数值了,但是余下的6%~8%误差,却成了折磨气象预报员的噩梦。

  “我们有位同事,休产假在家休息那会儿,有一次仿佛听见下雨了,猛地就惊醒了,一下子坐起来,心想坏了,报了晴天呢。转头发现是孩子醒了,在旁边发出了声响,造成了错觉。”痛并快乐着,我们预报员已经将这份职业爱到了心里的深处、脑海的底层,连梦里都是预报。

  “我把气象预报员形容成‘戴镣铐的舞者’,既痛又快乐,就是这样。”凌艺在一旁总结道,“气象预报是最说不了假话和谎话的。为什么呢?当你报出明天的天气,立马老天爷就来给你验证,这个地球上生活在这个片区的所有的人都是你的见证者,都是你的裁判,如果你说错了,立马就会啪啪被打脸。”

  气象预报非黑即白,泾渭分明,没有中间色。“就像体育运动比赛一样,你跑到终点,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明明白白的。”

  然而,气象预报又是一个发展中的科学,它无限接近顶点,但永远到达不了顶点。所有的气象工作者都是攀登者,一直在向山顶努力。“就像跳高、跑步,到了一定的极限,一个人想提高0.1厘米,想提高0.1秒,都是很困难的。通俗的讲,就是瓶颈期。”

  有一次上班路上,一位常在伏龙山下摆摊的老人看见凌艺,问道:“你不是说今天有雨吗?”

  “对啊,今天凌晨下了中雨啊。”凌艺回答。

  “可是现在没下。你应该说明白,是晚上下雨,白天不下,要不我都差点没出来摆摊。”

  这让凌艺感慨道:“你看,我们认为预报水平一直在提高,但是老百姓还是觉得不够准确。这也是我们努力的一个动力。”为此,每一位气象预报员都没放弃精进自己的学术,各种中英文版的气象资料书籍摆满办公室的书架。就像凌艺,为了方便查阅英文资料,她工作之余的消遣方式是看英文小说。

  互联网上有人归纳过一条“尖叫法则”,打个比方:大家期望你考90分,你考了100分;大家期望你考100分,你考了120分儿。但凌艺无奈地承认很难达不到受众的预期,“如果你报了明天没有雨。第二天他正走在路上,被淋了,或者他晒的被子被淋了,他印象就特别深刻,就记住了。”

  “再说气温,比如我们报的是29摄氏度,但是有人感觉是35摄氏度,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温度是气象监测百叶箱里的温度,百叶箱有国际标准,要在离地两米高的位置上。但是老百姓感觉到的温度因时因地不一样,树荫里和太阳下暴晒的温度,马路上和草地上的温度,有风和没风的时候,气温都有差异。”

  除去一些误解,和平常人口中“预报不准”的评判压力,即使是像凌艺这样的老预报员依然是“谈误差色变”,就像每天考试一样,考完都要和老天对答案,如果出现错误,“最深的谴责是来自预报员的内心。有退休的预报员就说过,报错的时候,一连几天都在自我反思和总结。”

无限接近顶点的快乐

  岁岁年年如一日,同风云共舞,与天地对话,他们默默记录着点滴光阴中的风踪雨迹,默默体味着一份独特的责任与快乐……

  凌艺的办公桌上贴着一张工作通知:“7月17日至7月30日,由值班制作2022青岛市南区首届上街里啤酒节服务专报(首席审核),前期滚动七天,后期滚动至31日。”

  每年进入旅游旺季,像啤酒节这样大型活动就多起来,市气象台的任务也格外繁重,需要为这些活动做精细的气象预报。

  有一年青岛国际啤酒节开幕式,要准时进行开桶环节,将啤酒灌满酒杯,向全世界干杯。“头天晚上降雨量250多毫米,当时真的是雷达在短临预警中发挥了大作用。”凌艺回忆道。

  彼时,啤酒节组委会需要确认的是,在干杯的那个瞬间,到底下不下雨?那天正赶上凌艺值班,“我们就盯着那个图,然后看出个空档来,正好有干杯空档期,立马把这个预测结果告诉了组委会。”

  开幕式按计划进行,果然,干杯环节没有下雨。开幕式顺利进行完,雨又落了下来,与气象预报的时间段基本吻合。当时的值班人员在会商平台欢呼,“真是激动、高兴了。”

  “当你报对了,别人用了,对他的工作、生活都带来了好处,你就觉得特别高兴。”

  还有一次危机时刻,发生在2019年8月,第九号台风“利奇马”来势汹汹,路径却扑朔迷离,系统稍有差异就相差几十上百公里。作为资深的首席预报员,凌艺驻扎在办公室4天没回家,眼睛不眨地盯着屏幕,对比各家模式、分析历史个例。

  “气象监测数据输入电脑后,可选择的智能模式计算会有十几种,就像人的手指头,十个手指都不一样长。模式算法各有偏差,有可能平时总是预测很准的那个模式反而这时候会产生大误差,这就需要凭经验去修正数据,选择合适的模式计算方法。”

  各家模式都认为台风会穿过鲁中北上,在经过3个小时的头脑风暴后,凌艺在全国指导预报的路径上画了一个问号,“我认为有极大可能性直奔青岛而来。”她坚定地提出异议。

  8月10日8时0分,青岛市气象台发布台风黄色预警信号,其中明确预报“‘利奇马’将于11日中午前后进入黄海中部,11日傍晚到夜间在山东半岛南部沿海登陆”。8月11日晚,“利奇马”在黄岛登陆,预报无误。

  “凌首席是我们的‘台宝’。”时晓曚经常这样开玩笑,内心很是敬佩这位和自己妈妈同龄的前辈。实际上,身为后起之秀的时晓曚和科室里的同事们都逐渐成长为了预报高手。

  针对青岛海雾频发,他们建立了全天海雾遥感监测系统,评估多源海雾遥感产品、持续进行海雾反演本地算法研究,该项技术成果通过了中国气象局中试基地成果转化认证,产品及时率高达99%。针对青岛大风和强对流天气,精细化团队的成员们研发出了多项业务落地产品,极大地支撑了青岛气象业务。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下午2点20分,青岛市气象会商按例准时开始,值班预报员们围坐一起,讨论着气象参数的变化,会议接近尾声时,桌台左手边的扩音器传来一声声回应:“853没意见”“943没意见”“849没意见”“855没意见”“842没意见”“851没意见”……

  这些呼号分别代表了崂山、黄岛、胶州、即墨、平度、莱西……而青岛市气象台代表的角色是“54857”,这是国家气象局的站点代号。

  “目前我市胶州、城阳部分地区已出现雷电活动,预计今天白天到夜间,我市大部分地区及近海海域将先后出现雷电活动,可能会造成雷电灾害,局部伴有短时强降水,请注意防范。”

  “目前我市城阳部分地区已经出现暴雨,预计未来6小时降雨仍将持续,我市中南部大部地区降雨量将超过50毫米,局部超过100毫米。请注意防范。”

  8月12日6时45分、7时45分,一条雷电黄色预警信号、一条暴雨黄色预警信号先后从时晓曚手中发出……

  测风云变幻,守皓月晴空。凌艺和时晓曚,是青岛市气象局百位职工的缩影,也是全国千千万万气象工作者中最普通的一分子。每一分子坚守气象人职责、做风雨里的守望人,共同构筑起“防灾减灾第一道防线”。

编辑: 仲维莉 审核: 刘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