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撰稿/半岛全媒体记者 吴思
离开了象牙塔,怀揣着梦想和日积月累的历练、知识,站在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你是否已经明确了未来的职业规划和人生方向?
短短半个月时间里,“95后”青岛女孩林玥奔波济南和北京两地,完成了三场公务员面试,愈挫愈勇,怀揣一流大学法学硕士学历的她,即将直面第四次求职挑战;
几乎同一时间,陆续投出10余份简历都石沉大海,29岁的张立抱着在韩国5年寒窗取得的博士学位证,正经历整晚失眠之苦,终于在5月初,他收到了一所一本院校的面试通知;
而在教培机构工作3年、已跻身中层领导职务的任敏不久前刚刚离职,25岁的她转战互联网公司,再次从小职员做起,从零开始……
教育部数据显示,今年需要就业的城镇新增劳动力达到约1600万人,其中高校毕业生1076万,为历年新高。就业是最大的民生。创新高的就业人数、频繁偷袭的疫情……各种叠加的不确定因素,给这个就业季增添了不同以往的难度,对求职者、用人单位、政府有关部门,都是一道全新的大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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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她和他,一个北方女孩,一个南方小伙,不同的成长轨迹,不同的学习经历,却被身边人赋予一个共同的称谓——“学霸”。如今,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又走到了相同的站口——“毕业-就业”。
“你看看人家林玥,可真省心……”这是邻居亲戚家闲聊中,不时重复的话题。
没错,省心。从小学到高中,林玥参加的每场考试几乎都是前三。1998年出生的她,小小年纪就有着同龄人不常见的理性,总是会把生活学习中的点滴事情列成一格一格的“任务清单”。乖巧懂事的林玥成了林家父母最骄傲的成就,而她也习惯了一切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生活。
拿着“三好学生”奖状成长的林玥,如行驶在一路绿灯的大道,轻松地驶入了山东省著名的“985”大学。2016年,在离家只有不到两小时车程的地方,她成为了一名法学院的学生。“学霸”这个称号伴随着林玥在大学中一路过关斩将。2019年,林玥成功“上岸”,考入中国政法专业名校,钻研刑法,攻读硕士学位。期间,无论是奖学金还是竞赛奖,林玥的名字都有一席之地,她几乎把所有能拿的奖项都收入囊中。同时,她也拥有了法院、律所等让人艳羡的实习经历。
2021年6月,研究生的最后一个暑假,林玥开始为毕业谋划新的“任务清单”。彼时,山海千里之外的韩国首尔,年长她5岁的张立也在为学位答辩做着最后的冲刺。
5年前,南通小伙张立从武汉一所“211”高校毕业,从小自带主角光环的他,作为成绩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被推荐出国深造,继续攻读硕博。
在同学们为未来东奔西走的时候,张立埋下头,从韩语四十音一个个字母开始,初如婴儿学语,继而与韩国友人交流自如,一年后顺利考取韩语能力四级证书,奔赴韩国影像学专业第一的中央大学,扣响数字媒体艺术研究之门。
时光转瞬,张立5年发表6篇学术期刊论文,作品参展日韩、欧洲等多个国家及地区的艺术展。2021年12月,他成功通过博士答辩,成为同期研究生里,最早拿到博士学位的人之一。也许是因为从小成长于双教师家庭,接受了传统严苛的教育,受家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太深,张立将将踏入海外学府时,就为自己设立了目标——成为高校教师。
“我计划进入江苏或者上海的一本大学,从讲师做起,努力科研,35岁之前评上副教授。”张立早就设想好了未来的路,自全球疫情爆发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国,“在韩国,每天确诊病例数量都在增加,一是不安全,二是生活不习惯,虽然有机会能留在韩国大学当老师,但我还是想回到国内。”如今,这个目标已在天涯咫尺。
“宇宙的尽头是编制。”身为山东姑娘,林玥对职业的规划好像更为深远。虽然攻读的是刑法专业,但在她的职业规划中,既没想过像张立那样重回象牙塔,也没把当律师列入自己的“任务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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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期望波澜不惊
8天的“魔鬼训练”,每个人都在努力,都想做脱颖而出的那个人。在这种紧张的环境中,林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那时春节刚过,还没和父母温存两天,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北京,投入备考。
“上大学、读研究生,我都在律所实习过,虽然做的是律师助理,但也充分感受到了律师工作的压力。不能否认,律师普遍工资很高,可压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经常为了案子没日没夜地加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失误就会被批评,担心饭碗不保。”
林玥不喜欢这种“钱多但刺激”的生活,她期望的是波澜不惊,追求稳定。在研二结束时,她就明确了自己毕业后要做的“任务”:考公务员,进体制。
在京城读研,林玥首先瞄准的是北京市的公务员、事业编,其次才考虑家乡山东省。出身法学专业的她,可选择的岗位不外乎出自公、检、法等单位,以及事业单位、国企央企的法务工作,甚至考虑过出版社编辑、国家图书馆事业岗等看起来和专业相去甚远的职业,“我就喜欢书,喜欢安静的环境,图书馆、档案馆都是我理想的工作场所。可能有人会说我这是浪费了自己的专业,但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评价,自己喜欢是最重要的。”
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林玥比其他应届生都要早地进入“战备”阶段。在她的最后一个暑假,导师没有做出完成毕业论文的硬性要求,林玥却计划提前完成。实际上,她的确做到了。
几乎整个暑假,林玥都在电脑前度过,不是在看文献,就是在写论文。7月底,她完成了4万字的论文初稿。这是她为了12月的公务员考试走出的第一步。国考、省考、市考,她总共报了4场。
开学后,林玥抱着厚厚的20本书在自习室“安家”。第一次备考公务员的林玥斗志昂扬,又一次列出了长长的“任务清单”:前期上网课学习解题思路,中期刷模块题库,后期解真题冲刺……从8月到12月,每天朝八晚九,仿佛又回到了考研那会儿,只不过这时是满脑子的申论、行测,几乎每道真题她都练过三遍,只有睡觉时她才出现在宿舍楼里。
上天不负有心人。连战4场,林玥都进入了“决赛圈”。
面试环节,同样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第一场就给了林玥一个下马威,成绩排名靠后,3:1的淘汰率让她止步门外。为了后面更有底气地面对考官,林玥在2022年年初专门报了面试培训班,还特地从北京坐火车跑到济南上课,只因为听说“济南老师的学生通过率更高”。
济南郊区的一处酒店,8天封闭式培训,学费1万多元,培训两部分内容:两天理论知识教学,讲述一些基本题型和面试技巧;剩下几天都是群练,学员分成多个小组,每个小组两两配对,一个提问一个回答,老师在旁边指导。
“群练是面试班的核心,早上7点到9点是早自习,复习知识点;从10点到晚上10点都是练习的时间,除去吃饭、午休、课间休息,几乎一天要说9个小时。偶尔班里的同学还会自觉加练,一直到深夜11点才依依不舍地回房休息。”还有人比自己更投入,林玥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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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面试“三连击”
与张立相比,林玥似乎拥更多有的机会,但经历的失败也更多。论文和面试两座大山压得她没有喘息的空隙,几乎每天都会崩溃地哭,明明有企业抛来的橄榄枝,自己干吗非要去“撞南墙”?
在林玥饱受面试“拷问”之苦时,今年2月辗转回国的张立正四处投递自己的求职简历,“陆续投了10余份简历,都是高校教师岗,却一直没有回音。”张立分析,“有的学校过了人才引进的窗口期,指标基本饱和,招的人数较往年少了很多,竞争就更加激烈;有的学校则是因为疫情延长了招聘周期,所以迟迟不通知下一环节,一直在推迟。”
“我这个数字新媒体艺术专业,属于新兴专业,开设的学校并不多,有招聘岗位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压力还是很大的。”张立如此解释自己的境遇。
在张立等待高校面试的日子里,林玥则要连续挑战3场面试,时间分别是2月23日、3月1日、3月5日,两个在北京,一个在济南。这意味着她要在半个月内辗转两地,而更为“痛苦”的点在于,3场面试的题型各不相同。
“都是结构化面试,但是有的是20分钟4道题,有的是6分钟3道题。我的备考难度相当于翻倍,整个人都很分裂。”
焦头烂额地准备面试时,学校那边也来“掺一脚”,要求3月上交毕业论文定稿。这时林玥却发现,导师失联了。
“我年前就把论文发给了导师,他还没有给我任何修改意见,给他发微信、打电话也都没回应。马上要定稿,我真担心论文有大错误。”
越着急越没有进展,林玥顶着高压奔赴了“战场”,结果是3场面试,一一败北,“那种你很努力,并且坚持了很长时间,结果全部搞砸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林玥仍会努力回想面试的每个细节。“每天早上在宿舍醒来,脑子就不受控制地回忆那些面试的经过。能准确地记起我在考场里答的题目、面试官的表情,以及我走出去的样子。”在学业上一帆风顺的林玥,却屡屡在就业这条路上碰壁,她反思自己的不足,分析失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执念干扰了理性的判断吧?”
“在考公这条路上,想取得胜利,努力只占了一部分。”林玥从同学的应聘经历中,仿佛感受到了一点,“有个检察院招聘时,30个人进入面试环节,其中仅有两名男生,且笔试成绩均在20名开外。最终录取结果出来,6人成功‘上岸’,两名男生均出现在名单中。是他们靠面试实力力挽狂澜吗?”林玥发现,不少对口单位在招聘法学专业岗位的条件中,会含蓄地注明“男女比例1:1”。
林玥在继续为自己的“任务清单”查缺补漏,张立这边终于等来了好消息,5月初,他收到了第一份一本院校的面试通知,于5月6日在线上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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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疫情的挑战
多场公务员、事业编考试因突发的疫情被推迟,林玥报名的3月26日全国公务员联考,只有四川、新疆、青海等地如期举行,21个省份延期。有网上传言会在5月28日开考,但并非官方消息。
张立没想到,在回国后的第一次面试中,就受到了强烈“打击”。
全球爆发的疫情除了使待业周期延长,还有很多留学生因此放弃国外工作机会,毅然选择回国,这也无形中增加了就业压力,高校更是“内卷”重灾区。
“我前面一位面试者是省内一所‘211’高校的副教授,30多岁,有十几篇核心期刊论文,而且还有自己的科研资源。他选择来普通一本学校,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搞学术研究、科研项目。”像这样的“降维”跳槽并不少见,他们的实力让张立这样初出茅庐的博士望尘莫及。
一流高校像一座围城,外边的人没日没夜研究课题、撰写论文,只为能碰到围城的门槛,而有的人站在围城之上,甩甩脑袋,轻轻跃出。
林玥是个能顶住“打击”的人,也是个可以轻松跳出围城的人。就在备考期间,很多企业向林玥抛出了“橄榄枝”,不乏待遇优厚的国企、央企。但考虑到签约后就不能以应届生的身份参考公考编,所以她一一回绝了。毕竟每次都能进入“决赛圈”,距离成功“上岸”就一步之遥。
可现实情况却让她不能继续坐困愁城,“如果再等待公务员考试,那考试结束的6月可能已经没有什么好的工作机会。”
时间越来越接近毕业,同学们一个一个签约了律所或者大企业,妈妈劝林玥,“别太挑剔,回青岛工作也不错。”
“如果我真的回去,你会高兴吗?”林玥反问道。
妈妈想了许久,“我觉得你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但如果你累了,家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妈妈的一番话再次给了林玥底气和力量,她决定再考最后一场,如果依旧不尽如人意,就毫不犹豫地选择进企业,还是那句老话:“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张立的父母也在竭力加油鼓劲,即使还没有收到任何录用通知,但他们相信儿子是“肯定可以的”,不想让他着急忙慌地失去好学校就职的机会。
这几个月里,张立常常整晚失眠,不知不觉就挨到了天光微亮。他宽慰自己,“也许这是成年后陪父母的最好机会,有大把日子和他们品一日三餐,聊国外趣事,带他们游山玩水。”
不过,疫情之下,计划难敌变化。张立所在的江苏小城,前些日子也进入了封控状态,“每天的活动范围不过百十米,我起床之后就是看看招聘信息,然后看论文、写论文。因为学术论文是应聘高校老师的敲门砖,也是以后晋升职称的硬性要求,所以趁这个空闲时间,提前准备一下,对以后也有好处。”
工作三年再转行
对待工作的态度决定了一个人会走多远。工作是什么?有人说工作是保证温饱的仓库;有人说是个人价值体现的载体。在就业大潮中,除了林玥、张立这样的即将走进职场的新人,还有已经被社会捶打筛选过的职场老兵,同样面临着人生的转折与抉择。
“我其实很感谢被裁这件事,在教培机构虽然赚钱多、升职快,但是想要在行业中长期生存,就要承受非同一般的压力,可以说抗压性几乎是晋升的硬指标。工作的三年我几乎没有准点下班过,节假日更忙,因为孩子们节假日更有时间来上培训班。现在我至少有了自己的时间、自己的生活。”刚刚再就业的任敏感慨道。
2021年7月,国家“双减”政策正式出台,各地府也随之发布了具体实施文件。1000万教培人与K12行业一起走过2020年的“巅峰”后,在2021年盛夏开始浮沉,此后,从业者迎来最“盛大”的裁员风波。25岁的任敏,就是其中被裁掉的一员。
菏泽姑娘任敏在大学读的就是师范专业,2018年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教育培训机构。在一家幼儿教培位居前三的企业,她先后在业务团队和运营团队任职,三年做到了教学主管。可是行业发展回旋的空间越来越小,任敏所在的公司不得不做出分解裁员的决定。
离开教培,任敏思考过很多未来的选择,最终,她还是选择进入年轻人的世界。
得益于在线教育的互联网基因,不足两周的时间,任敏就成功应聘一家青岛互联网公司,工作内容跟之前工作有些类似,都是洞察用户需求、满足用户需求、提升各项数据目标。只不过在新的公司,一切从零开始,她不再是“小领导”,而是一名普通的职员,年薪也从原来的20万直接减少近一半。
任敏会在小红书上记录自己顺利转行的经验,“HR最喜欢的简历特点”“那些教培行业人现在都怎么样了”……以帮助那些离开的教培人就业时作参考。
“很多人的简历无法体现个人能力及具体工作,面试官只能以对教培行业的印象去判断”,而任敏应聘新工作时,在简历中故意减弱了教学能力的介绍,突出了自己的运营成果。在她看来,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擅长之处,就像她在一条视频中讲道,“学会剖析自己,offer拿到手软”。
真正离开教培行业后,任敏还是有些遗憾,终归是自己毕业的首份工作,遗憾没能得到长期成长。同时她又庆幸,在成为中年人之前拥有这份经历,试错成本没有很高。
任敏曾经的同事,有人选择继续留在教培行业,跟随企业转型至成人教育或素质教育,还有一部分是非教育专业的应届生,因为热爱想要留下,“其实大家现在过得都挺开心的,痛苦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