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药“把关人”

本期撰稿/摄影 半岛全媒体记者 齐娟 谷朝明

  每当我们面对束手无策的顽疾时,对“一粒药”的期待,背后承载的都是千万条生命的希冀。最新数据显示,今年前3个月,我国共有347款新药获批临床试验,这些药安不安全,能不能战胜疾病、拯救生命?临床试验,将是药品走出实验室、造福人类前必须通过的最后关口。

  在把守这道关口的群体中,有这样一个鲜为人知的团队,他们以千里独行、提灯照夜的孤勇,默默担当着公众用药安全的守护者,先后开展80余个仿制药和70余个创新药的验证,已有30多个药品通过审批上市。他们,就在你我身边……

独立病区

  每个病患都有权利接受最有效的药物治疗,当我们必需依赖一种药物来克服疾病以求得继续生存的机会时,应该更能体会到这个事实:唯有经过严谨的临床试验才能判定药物是否有其宣称的疗效,否则,都只是给予患者一个空虚的希望而已。

  在青岛大学附属医院西海岸院区,有一方鲜有人知的独立病区。推门走进去,是被严格划分成不同功能的区域,各种科研器材和急救设备有序摆放,数十位研究医生和护士、药师正密切配合,一丝不苟地监护着药物临床试验志愿者的每一项指标,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获取真实的研究数据。

  每天,身为临床试验中心办公室负责人的曹玉都会走进这方专属于他的团队空间,穿过不同的功能区,查看每一项试验数据,关切每一位志愿者的身体状况。

  这里,就是青大附院的“I期临床研究中心”,开展过150多项研究,前前后后2000多位志愿者在此参与过药物临床试验。

  什么是临床试验?就是任何在人体(病人或健康志愿者)进行药物的系统性研究,以证实或揭示试验药物的作用、不良反应和试验药物的吸收、分布、代谢和排泄特点,目的就是确定试验药物的疗效与安全性。临床试验一般分为I、II、III、IV期临床试验和生物等效性试验。

  “大家都看过《我不是药神》,一些癌症患者买不起天价的进口药,为什么也吃不到价格便宜的‘代替品’?这些‘代替品’应该叫‘仿制药’,在国内如果没有通过与原研药的临床试验的验证比对等效,是不能在国内上市销售的。这个验证过程叫‘生物等效性试验’,也叫‘仿制药一致性评价’。”说到这里,48岁的曹玉话音一顿,“我们要做的,就是为这些药物上市提供最规范的临床验证数据。支持仿制药尽快上市,这是一个相当复杂和严谨的过程。”

  仿制药的一致性评价,一方面提升了老百姓对国产药的信心,一方面加速了对进口药的替代,让老百姓治病有了更多价格更合理的药品可选择。这些年,曹玉团队先后开展了80余个仿制药的验证,已经有30多个药品经过国家药监局审批上市,“现在从药店里面就可以买到我们亲身参与验证过的药,可以负责任地说,药物的有效性和安全性是值得信任的。”曹玉很是自豪地说。

  曹玉负责的I期临床研究中心分为三大区域,第一个区域是筛选区,参与研究的志愿者先在筛选区签署知情同意书,进行各项筛选检查,确定可以参加后才能进入病房区。此外,就是医生们办公和试验药品、生物样本及各种档案资料存放的功能区域,如药物储存室、样本处理室、资料档案室等,“储存在这里的药品和生物样本,温湿度都被24小时监控。”

  药理学专业出身的曹玉,2004年开始从事药物临床试验工作,近20年潜心钻研,年近知天命的他见证了国家临床试验发展的历程。

  在我国,对临床试验机构资格准入条件的设置可谓极其严苛,几十万医疗机构中,目前获得临床试验资质的也就1000多家,只有400多家建立了类似的I期研究中心,几乎都分布在一个城市最大的三级甲等医院。青岛大学附属医院于1998年就获得药物临床试验资质,2016年后专门成立了“临床试验中心”和“I期临床研究中心”,临床研究发展步入快车道。

  开“盲盒”

  每一种新药上市前的临床试验过程中,参与志愿者只有一个编号,他们的个人信息被严格保密,在临床研究方案中会明确志愿者的保护措施,伦理委员会也会重点审查相关内容。他们冒着风险参与试验,他们是志愿者,更是无名英雄。

  “一项创新药试验的开始,也是研究医生团队最紧张的时候,在服用药物的几个小时内,我们所有的医生、护士、药师都会守候着,一些必要的抢救设备要备在一旁,对志愿者的各种反应进行监护和处理。”曹玉说,“经常,我们研究者的人数比志愿者还多。”

  最近,曹玉团队开展的临床试验药物是国产化的口服抗凝药——利伐沙班,它是一种口服Xa因子抑制剂,在凝血级联反应中能发挥重要作用,临床上主要用于血栓的预防和治疗。本次验证分为空腹和餐后两部分进行,共招募了58例健康志愿者,分两批住进了I期病房。

  药物进入临床试验,需要招募不同条件的患者或者健康志愿者,筛选和检查异常严格,包括体格检查、生命体征、血尿常规、血生化、传染四项、酒精测试等,年龄必须大于18岁。通常情况下,只有30%左右的志愿者能够成功入组参与。

  创新药开展耐受性试验的过程要分为多个剂量组进行爬坡,以观察志愿者对不同剂量是否耐受。有些试验设计的时候对照药也不一样,为了规避一些个体差异和人为的影响,有的是用原研药作为对照,有的要用安慰剂作为对照。有些疾病,如失眠、疼痛等,安慰剂也可能产生一定的效果,做试验就是要把这些因素规避掉,“总之,能想到的因素我们都要考虑到”。

  为了避免心理等主观因素的影响,临床试验会采用“单盲”或者“双盲”的方法。“单盲”是志愿者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药,“双盲”是研究医生和志愿者都不知道吃的什么药,试验全部进行完后才会“揭盲”——看这个志愿者到底吃的是什么药,“整个过程和开‘盲盒’一样”。

  在病房的卫生间内,整齐地排列着一些收集排泄物的器皿,这是开展药物体内代谢平衡试验取样用的。药品在志愿者体内的代谢情况,都要根据排泄物来定数据,“我们要确定这个药物进入体内后,到底去哪里了,是以原药排出去了,还是变成代谢产物排出了。”

  中午11点半,是志愿者的又一次采血时间。“服药第一天需要采血5次,每次2至3毫升,对人体的影响微乎其微。”曹玉在病房里一边走,一边微笑着点头回应志愿者的招呼。

  病房里的志愿者几乎都是年轻面孔,除了研究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职业和生活背景。试验期间他们不能外出,按时服药,定时吃饭,按照要求采集样本,其他时间则是看看书,下下棋,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所有的活动必须在一个稳定环境内进行,保证正常作息”。

  午饭时间到了,志愿者依次进入活动室用餐。饭菜都是医院营养食堂专门配送,讲究荤素搭配,保证人体必需的蛋白质、维生素等。餐谱早在一周前就由研究医生与营养师确定好了,每顿都不重样,而生物等效性试验则需要两周期的餐谱完全一致。

  每餐的热量都是定量的,饭菜里没有任何刺激性的配料,比如葱、姜、蒜、辣椒,试验期间志愿者都不能食用。清淡饮食,这也是保证不影响药物在体内代谢的因素之一。用餐结束后,每个志愿者的饭剩余多少都会被一一记录。

病房倒计时

  病房区、功能区的所有时钟都调成了“同步时钟”,即使是秒数,也都保持一致。在这里,只有关键时间点卡得准,得出来的数据才能保证精准。时钟一分一秒,仿佛已经和曹玉的脉搏形成了共振,演化成了是他心中的“同步时钟”。

  初入I期病房的人,会不时听到“五、四、三、二、一”的倒计时读秒声。不要诧异,“因为用药的量,服药的时间,采集样本的时间,必须精准。”

  一个药品说明书中的所有信息都是基于临床试验的数据得来,比如某个药物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几片;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早上吃还是晚上吃;药品最终通过什么代谢出去;和哪些药品可以同时吃,哪些不能同时吃,等等,“我们产生的每一个数据都要对国家负责,对企业负责,对百姓负责。”平时的曹玉幽默豪爽,但是他步入I期临床研究中心的那刻起,心中的刻度就犹如“同步时钟”,分秒不能有差池。

  曹玉眼中,严谨、标准、安全……参与临床试验的医护人员近乎苛刻地执行着每一个标准,“质量意识深入每个人的骨髓。”为了达到分秒不差的标准,临床试验的相关工作相当繁重,特别是新换了I期病房后,每个工作人员的作息时间都已经改变,几乎没有休息,但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努力坚持着。

  一个细节就能决定试验的成败。对整个临床研究开展过程中的把控,曹玉再次提到了志愿者的筛选:到I期临床研究中心之后要进行入室登记,签到签离,在筛选之前要进行集中宣讲和一对一的知情告知,签署知情同意书,之后要根据方案要求进行严格问诊、生命体征和各项医学检查,由研究医生核对每一个指标,严格判定志愿者是否符合入组标准。

  “他们每一个操作步骤都至少保证有两个人,服药过程中有专用药盒,一个人倒数读秒,一个人给志愿者放到嘴里,不让志愿者接触到药品,并检查口腔是否服下去”;

  “标本采集过程中,还会有三个人,一个护士采集,一个护士应急,另外一个研究助理帮忙倒数秒数和记录时间”;

  “标本处理和分装过程中,一个人负责处理和分装,一个人负责核对”……他们要求所有的步骤核对时都要两个人同时大声念出来,这样可以避免走神或者疏忽。

  “试验越多,越如履薄冰。”说起临床试验的质量把控,曹玉仿佛总有谈不完的感触,随着对临床研究的重视,医院开展的临床研究项目也越来越多,“不知道多少年了,尤其是I期临床研究中心开展项目以来,电话从来不敢关机,保证病房内有任何事情要第一时间处理,特别是半夜,看到同事来的电话,心里会一阵紧张,确认平安后心情好长时间才能平复。”

期待同行者

  “做一个有温度的研究者”,在严格执行试验标准的同时,曹玉和他的团队也事无巨细地考虑着志愿者参与临床试验过程中的点滴感受,他们期待更多的人了解并理解临床试验,给生命健康一个新的选择。

  “每一位临床试验的志愿者都值得尊敬。”对于目前国内的临床研究,曹玉认为志愿者的招募和参与度仍然是最大的发展瓶颈,“我国患者参加临床试验的比例非常低,有的患者因为不了解甚至误解,对临床试验望而却步。”

  曹玉还记得在那个治疗肺癌的创新药I期药代动力学和药效学临床试验中,接到一位男士的电话,男子说他的母亲诊断为晚期非小细胞肺癌,看到曹玉的团队在开展这个研究项目,请求让他的母亲参加。为此,曹玉团队在患者签署了知情同意书后,进行了严格的筛选,最终确认符合入组条件。但是就在其入住病房的前一天,男士的妹妹却坚决不同意,“说就是死,也不让母亲参加临床试验”。

  说到这里,曹玉的语气非常沉重,“我想起了另一位肺癌患者的例子。10多年前,这名患者被诊断为肺癌晚期,预计最多活两年,但他在我们的建议下参加了一项抗肿瘤药物临床试验,至今仍在接受免费的药物治疗。这个研究为患者延续了10多年的生命。”

  “当然,一切都是自愿的,志愿者可以选择是否参加,也可以在任何时间退出研究,这需要我们专业人士多进行科普宣传。”曹玉还在读医科生的时候就有经常参加临床试验的经历,即使参加工作之后,也多次参与。在他看来,临床试验志愿者的道路上应该有更多的同行者,更多的奉献者。

  “公众对临床试验的认知和积极参与需要一个过程,所有的阻碍都需要一点点克服。”对此,曹玉一直秉持乐观态度。

  在青大附院I期临床研究中心,病房内随处可见的“小心地滑”在提醒着志愿者走路要小心;给志愿者提供的生活用品包括毛巾、牙刷牙膏、拖鞋、吹风机……一样不落;活动室中有一橱的书籍和杂志,从《故事会》到长篇小说,从军事到哲学,能满足不同志愿者的阅读兴趣;还有给志愿者提供的军棋、象棋、围棋、麻将等,逢年过节团队为志愿者准备的各种小礼物,更有试验过程中研究医生和护士的悉心监护,种种细节无不体现着对志愿者的关心与尊重,也赢得了志愿者的认同。

  每次试验结束,曹玉团队都会对志愿者衷心道一声感谢,感谢他们为国家的药品研发和临床试验做出的贡献。“有的志愿者深受感动,会回来给研究者送一束鲜花,送一盒小吃,这种融洽的合作关系让人感动。”曹玉感慨道,“我们都是药品的把关人,志愿者也是。”

编辑: 仲维莉 审核: 刘宜庆